然而我并没有死，寒冷让我从头脑空白中恢复，浑身颤抖。
……
“于是……还有遗言吗，圈养人？”崖上那变种人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山风。
我下意识地躲避对方十字弓的所指，起身的动作让左臂像插了根烧红的铁钎一般疼了起来，我惊叫倒下，剧痛让之前缺失的细节闪回。
我等死的最后时刻，破空之声从头上掠过。我眨了下眼睛，只看到猎人的脑袋已经绽作一朵红色的花。
再下一秒便是重重的冲击，猎人手中的巨石掉落一旁，但手臂还是砸在我的头侧，它倒下时脚再次碾在我的左臂上，无法忍受的痛让我一时间晕死过去。
是她杀死了那个最后的猎人？我再次挣扎地撑起半身，以打量这个不明敌我的变种——她身上裹着深色毛皮，只从面容辨认不出她的种族，鳞片和纺锤形的瞳孔是蜥蜴的特征，然而其他方面更像人。
“等等…等等…！”我喃喃地抗拒着那随时可能飞来的石矢，然而腿完全被压住，无处可躲。
“我听不到……”那人叹了一口气，回身捡起身后的火把，几个跨步从几乎竖直的粗糙岩壁上走了下来。有一瞬间我看到了毛皮下方的那双脚，布满鳞片，三趾利爪。
“你是……”我惊讶得说不出话。我不认得这半身为人半身蜥蜴的变种，难道城邦人让我们找寻的变种蜥蜴是和她一伙的？
“没错，圈养人。”她立在崖下，泛冷光的绿眼眯着打量我，杀意满溢：“我就是你们寻找的‘变种蜥蜴’，所以你还有什么遗言吗？”
“我不是城邦人，我…我只是一个游民，在搜寻食物的时候迷路和同伴失散了…又被它们发现……”山间湿冷的风钻进皮革胸甲的缝里，猎人断颈里流出腥臭的血浸湿了裤子，我不停地打着冷颤，甚至说不好一句话。
“呵，是吗？”我听到对方嗤笑。
“……骗子。”
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，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断言。身体中像是有什么熄灭了，让我的呼吸也渐渐冻结，我知道，那是死去的希望。
“你不知道吗？人类都是骗子。”她的语气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，再次抬起的十字弓明确地指向我的胸口，向我的方向迈出步子。
身上没有一件武器，我甚至无法自卫。明知此时挣扎是徒劳的，但狂跳的心脏告诉自己还不想死，我胡乱抓起一块石头，不，太小了，换一块！
“……”那人又叹了一口气，停在我面前端详我狼狈的样子。
此时的我手里抓着一块不到半拳大的石头，抖得像刚出生的动物幼崽，绝望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。
“只有蠢货才会在猎人吃饭的时候被发现。”讥讽的言语并不会让我感到难堪，因为十字弓已经不再瞄在我身上。刻意压低的嗓音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。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音色，类似于小女孩的声音，却如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般显得分外沙哑。
“但你是个厉害的蠢货，干掉了两个。”
对方杀意消退，我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，石块从手中滑落。
她上下打量我，仿佛提防着我会随时扑上来一般，我感到了重重戒心。
“你能走路么？”她指着我来时走的那条路。
我的腿被压住，但并没受伤，我点点头。
“很好。”她说着走到了另外两个死掉的猎人身边，用十字弓挑起它们的小脑袋凑近观察。
好像是确认了什么事情之后，她把火把插在我身旁的岩缝，一边提着十字弓一边拱起死掉猎人的肩膀，让我得以抽出重压之下的腿。
“拿去，下山。”她用武器指了指那火把。
卷着雪花的冷风突然之间加强了很多，我刚刚起身就被风推得向后趔趄了两步，血液浸湿的裤管一瞬间就冰冻了起来。我拔出火把，火焰的温度勉强穿透冰风暖了我的脸和手。
她向着崖的另一边倒退走去，那个方向上陡峭的山坡伸进黑暗，看不到边。
下山？我想到了之前猎人的营地，但那也是数十分钟奔逃之前所发现的地方，我无法找回一条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路。退一步说，即使能找到路，我仍然可能在回到那里之前倒下。
我仍然会死在这里。不，我再也不想考虑死掉这样的事了，我今天已经面对了太多次死亡威胁，我想活下去。
“我迷路了……”冻得发抖的身体甚至没有大声说话的力气。
对方没有听见。
“救救我……！”
几乎已经隐入雪雾的身形停了下来。
“……”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，她放下了十字弓。
“跟过来。”她转身向着山上走去，“快点，风雪还会变大。”
寒风每一分钟都在增强，我们却顶着风往山上走着。皮兜帽勉强能保护我，手里的火把不知何时熄灭了，呼啸钻进缝隙的冷风让我的耳朵失去了知觉。
雪花把脚底的地面完全染成白色，视野里只剩黑白两色——白色的雪花和地面，黑色看不到边的天空，还有走在前面的那个神秘人的长斗篷。
左臂中的刺痛变成了钝痛，渐渐消失。
我似乎不再拥有左臂，右手手指也失去了知觉。我感到上唇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，伸手一摸，发现鼻涕在不知不觉间流了出来，然而麻痹的鼻头没向我发出任何警告。
还要走多久？没有了时间的概念，我只是机械地一步一步跟着前面的她。她的步子很快，总是在我前方几米的地方，从不甩下我，但也在我靠近的时候加速拉开距离。
四肢冰凉，我每一步都感到非常艰难，体力就好像在身上挂上沙袋一般流失着。
我心中渐渐升起一团疑惑：她想让我在这里冻死？或是把我骗到一个更远的地方杀死，当作新鲜食物？变种吃人的传说让我莫名恐惧。
连同冻僵的身体一起，脑子也转不起来。我无法思考这其中的逻辑，只能跟着她一直走。
这段路大概用了半辈子的时间，我一个走神前面的人影就消失了。不管是救命稻草还是死亡陷阱，我不假思索地追上去，差点摔倒在齐踝的雪里。
啊，是山洞入口！
“啪啪，啪啪。”我似乎听到洞穴的深处有什么敲击石头的声音，但眼睛只能看到洞穴大致的轮廓，还有某个方向上时不时出现的火星。
噗嗤。火棉着火的声音，同时燃起的还有我心中的希望。
火苗很快地涨了起来，变成了一团篝火，洞穴这才真正地被照亮。
这个山洞和我印象中的变种山洞大为不同，除了有非常轻微稻草发霉的味道以外，这里的空气简直可谓芳香。
洞内的温度渐渐升了起来，这里干燥，还有艾草的香味。篝火在洞穴的一个角落里，上面就是一个不知道通往哪里的气孔。
神秘人就站在篝火旁边，背对着我，整理着厚毛皮斗篷。当她脱下斗篷露出里面贴身衣物时，我才能从纤细的腰身和微隆的胸部确认她确实是“她”。
洞穴里的地面全部铺了薄薄的一层沙子，四壁上有简单凿出的浅格。我看到一组陶笛，两摞书，一个烛台还有粗短不一的几个蜡烛头，洞窟的角落里还有很多摆放齐整的粗劣陶制品，一张稻草堆的床窝，一本翻开的书，还有一个上面摆了各种莫名其妙东西的木制架子。
她打破了很多我对变种的成见——生活在臭气熏天的洞窟里，衣不蔽体，把食物随便丢在地上……这个井然有序的住所比我的某些队友生活的舱房还干净整洁，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好感。
但是那个木架子上的东西是什么？好似晒鱼干一般串在一起的东西让好奇心膨胀起来，将刚刚的危机和应有的拘谨都忘在脑后。
“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看……”话音还没落下，我已经看清了架子上的那些东西。
那是一串串畸形的耳朵，眼球，脚趾，尾巴。纵使一眼就看出来那些并非来自于人类，却仍然让人胆颤。
身边的这个变种人突然变得可怖起来，我转过头去——在那跳跃的火光中，她提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，盯着我，阴影之中的双瞳莹莹发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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